顾长洲往家的方向行四五步,又往岛上镇子东头跑去。
沿途路过私塾,瞅见老秀才在门口如往常一般举着彩绘茶杯,慈眉善目,和蔼可亲。
顾长洲连忙到其跟前行礼,“先生好!”老秀才是岛上公认学问最高的人。负责教孩子们识字读书,大家十分尊敬他。顾长洲父母早逝,大部分时间需要在岛上各处帮忙,做些杂务,换些平日间的吃穿用度,根本没有时间读书。
老秀才便让他一得空闲就来私塾,悉心教导他识字读书,教他仁义礼智信,温良恭俭让,藏书典籍任他翻阅。
顾长洲十分用心,孑然一身的他珍惜着对自己的每一分善意。老秀才每次教他的东西,他都很快便能记下,回去之后又日日晚间自己温习。
顾长洲的神速进步,令老秀才十分吃惊。有一次问他,“小长洲你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识得这么多字。”
顾长洲青涩的挠了挠头道:“先生每次教我之后,我便牢牢记在心里,日日温习,希冀先生下次能教授新的东西。”
老秀才十分高兴,小长洲的刻苦勤勉令他欣慰。自那之后甚至几次上门教学,陋巷老宅之中,儒衫老人神韵十足的讲解,清瘦小长洲聚精会神的聆听。
“小长洲,这是要去哪里?”老秀才和颜悦色道。
“先生,我去东头找王守一。”
老秀才也不问什么事,走到顾长洲身前道:“口渴了吧!来,吃口茶。”彩绘茶杯递到顾长洲跟前,清香四溢。
顾长洲犹豫了一下。“吃,还怕先生害你不成。”老秀才说道。
“不,不,不,先生待我恩重如山岂会害我。”顾长洲连忙开口,接过彩绘茶杯来吃。
“对,大口吃,大口吃,多吃点。”老秀才笑道。
顾长洲一口清茶入嘴,甘美难言,听着老秀才讲也不客气,一饮而尽。
“先生,这什么茶真好喝再吃一杯!”顾长洲递过彩绘茶杯,意犹未尽道。
“哈哈!你小子还真是贪心,这茶世间独一杯,知足吧。”老秀才笑道。
“小长洲,如今你上了山。很多人的目光会落在你身上,往后的路能不能走下去,能走多远,得看你自己,脚在你身上。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,先生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。”老秀才怅然道。
“长洲不懂。”顾长洲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“日后会懂的。”老秀才的声音比以往沉了两分。“想活吗?”
顾长洲点点头,“想。”
“想活就去活。我对你只一个要求,君子怀德。”老秀才转过身,缓缓走进私塾。
顾长洲恭敬的行了一礼,他知道先生一番话定有深意,自己有些地方不明白。但是最后一句他却明明白白,所以他行了大礼全是答应。
然后,继续往东头去找王守一。
王守一住藏真岛小镇的东头,同顾长洲一样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,只是家底殷实生活上比顾长洲富裕很多。
顾长洲穿过绿林小径,来到一处宅邸,门匾上写着两个大字“王府”,大门斜斜开着一缝。
“王守一,王守一。”顾长洲扯着嗓子喊,见半天没动静,走上去探了半颗脑袋,东瞅西瞅。“王守一!”顾长洲将声音又提高了些。
“这里……。”一道声音自房间内传来。
顾长洲走过去看见王守一正翻箱倒柜的找东西。“干嘛!这么快就掀老底儿了?”
“我昨晚梦见我爹,他跟我说咱家有两件宝贝,让我一定好生保管。”王守一一边找一边说,整个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。
“啥宝贝,我帮你一起找。”顾长洲进门。
王守一挺了一下身子,头顶着一本古籍,“好像是一件衣服跟一本剑谱,快同我一块找找。”
两个少年开启了一场寻宝之旅,一直到深夜才在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沓找到。一个方形木匣子,积灰厚厚一层,被当做垫脚石遗弃在角落。
王守一抱着木匣,两个人坐在门槛上。用力的吹了口气,尘土飞扬下两个人糊了一脸灰。
“打开看看是啥?”顾长洲激动说道。
王守一对顾长洲没什么不放心的,打开木匣是一件蚕丝衣,上面写着几个小字“神锦衾”,还有一本“剑经”的古籍。
“看上去像是老物件,你爹既然托梦说是宝贝,你可要小心收好。”顾长洲提醒道。
“嗯,那是自然。”王守一将木匣合上。转过头道:“对了,找我干嘛!”
顾长洲原本就是来告诉他自己在山顶的见闻,对于别人他不愿说,但是王守一是他唯一的真心朋友,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。
“啥!你上了顶……顶上还有个神仙姐姐?顾长洲你是不是上次发烧,烧傻了。那破山连个名字都没有,往上就是一条断头路,我又不是没上去过。”王守一不相信。
顾长洲没有生气,而是认真的看着王守一一言不发。
王守一突然觉得气氛不对,“真的?”
顾长洲点点头,王守一相信他没有骗人,顾长洲不会说谎,因为他的眼睛不会骗人。
“我的天,你不会是遇见什么脏东西了吧!要不赶明儿,我找刚来的老道儿给你驱驱邪祟。听说有些邪祟精怪能够迷人双眼,扰人视听,邪门得很。”王守一一本正经的说道。
“应该不是,神仙姐姐还给了我三缕剑意,说是可以保性命。不信你看我眉心,是不是有一道隐隐的印记。”顾长洲说着将脸靠近了些。
王守一发现果然眉心处,有一道浅浅的红色印记,很浅不仔细难以看见。“既然你要取剑,这本剑经就给你吧!我也没啥用处。”王守一开了木匣,取出古朴的剑经。
“王守一,这怎么行,这可是你的传家宝,我不能要,太贵重了。”顾长洲一把将剑经丢进木匣合上。
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你要取剑自然需要练一套绝世剑法,我王家祖传应该是。我爹最喜欢唬人,谁知道真假?”王守一说道。
“我不要,对了你做学徒怎么样?”顾长洲问道。
“还行吧!勉强跟得上,贾师傅的手艺真是没得说。他说我聪明悟性高,手艺对我也没有保留。”
贾师傅,全名贾天志,是藏真岛一位雕刻师,技法如神。顾长洲与王守一对其十分崇拜,一柄凿刀在手,金石玉木无物不雕。出自他手中的成品,不仅栩栩如生,神韵十足,最重要的是能卖不少钱。
有一次岛上来了一拨人,听说是大晋王朝皇室,来找贾师傅下刀雕刻一件东西,给了一大笔钱,顾长洲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。心想有了这门手艺,走遍天下也饿不死,于是拖着王守一天天蹲在贾师傅草屋门口,死皮赖脸的求他收徒弟。顾长洲知道自己命短,但是如果自己最好的朋友以后飞黄腾达,自己死后也有个人烧点烧纸。
贾师傅收下了王守一,很长一段时间王守一都在草屋里练习凿粗坯,顾长洲好几次来找他玩,见他都专心致志不忍打扰,说起来都很久没见了。
“王守一,贾师傅的手艺非常厉害,他既然倾囊相授你可要用心学,以后肯定能发大财。”
“嗯,这个是自然。咱们都好久没见了,你在杜老板铺子里今天怎么有空闲过来。”
“今天上了那座山之后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”
王守一从顾长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光。
“什么?”
“我要活下去!过来的时候先生对我说想活就去活。”顾长洲说这话的时候,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,非常坚决。
“这才对嘛!都说你是短命鬼,不过我相信你可以的。”王守一站起身用力一拍顾长洲的肩膀,差点将他打翻在地。还说了一句贾师傅的口头禅“人定胜天,事在人为,与天斗,其乐无穷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学问了?”顾长洲笑了起来。
“哈哈,这是贾师傅的口头禅,听他念得久了,给记下了。”王守一也笑了起来。
顾长洲一起身,“我先回去,明天杜老板就回来了。”
王守一送他出了门,顾长洲一个人走在月色如银的海岛小径,头顶是星光万点。心里却一直想着神仙姐姐讲的约定,自己对于这些一窍不通。“炼气士十二重楼,什么是十二重楼……。”顾长洲忽然想起先生学问高深肯定知道,自己今天怎么就忘记请教,用手拍了下额头。“等明天药铺歇业再去请教好了。”
一位少年顶着漫天星光,小碎步蹦蹦跳跳的回家。顾长洲从来没有这般高兴过,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私塾门前老秀才疲惫的躺在藤椅上,元藏机挺直的站在一侧。
夜色下的小镇,亮着点点灯光,虽然微小,却十分显眼。
“文脉那三分气运化作清茶,你倒是舍得,代价你吃得消?”元藏机一身素衫头发散着如同一个市井匹夫。
“咸吃萝卜淡操心,你的境界出了大问题,修为通天的藏真岛主若是有什么变故,这消息传出去可是天大的动静。”老秀才蒙眬这眼云淡风轻道。
“我好奇你究竟看中那孩子什么,竟然值得你不惜成为文脉公敌。三座天下,九大王朝你得罪了个遍,什么打算?”
“什么什么打算?这么些年他们也没拿我怎么样,如今还能出什么幺蛾子?有岛主在我怕啥,天塌了你个高。”
“我同陈三儿商量过了,陈九儿继承藏真岛主。”
“他同意了?”老秀才立起身子坐了起来。
元藏机点了点头,目光盯着顾长洲老宅的方向,看着他一路回家。
“可以啊!陈三儿这铁脑壳,你都能说得通。我不得不佩服,要是没事来我这听我讲讲学,也不至于如今这样,你呀!就是吃了没学问的亏。”
元藏机不在意老秀才的埋汰,“陈三儿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娶了个好媳妇儿,会做买卖。”
“我就说,陈三儿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搅和这档子事儿?”老秀才顿了顿,“你答应将陈灵儿从大隋接回来?”
“对,但不是现在。陈九儿托得起藏真岛,但是我不放心,所以要替他找一个护道人。”元藏机说道。
“他小子还差护道人?”老秀才鄙夷道。“但凡你开金口,多少人挤破脑袋来凑。”
“那些人都不行,我们也不行。”元藏机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模笑意。
老秀才猛然醒转,“元藏机你大爷,不要脸,你不是看不上吗?现在又要来争,你小子堂堂岛主,怎么也是个趋炎附势的货色,我呸!”
元藏机一掀长衫得意的走出去,任由老秀才在身后气急败坏。“老秀才,别的不说你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。”
“我呸……。”老秀才朝元藏机吐口水。“我不跟你计较。”骂骂咧咧的直到半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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